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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每个人都能够努力发声,信息茧房就会不攻自破

题图由豆包生成,提示词:街道,人群

新的技术出现,个体和社会都有一个适应、接受、运用的过程。整个社会对新技术的出现和应用,应当有更高的包容度。

撰文丨连清川

作为中国素无争议的伟大古典小说,《红楼梦》向来是文学、社会和历史研究与传播的重镇。在相当长的时期之内,它仅仅停留在象牙塔之中,而无法向下惠及普罗大众," 下里巴人 "。

然而,令人惊异与欣喜的是,从电视时代开始,有许多的学者和作家,都在努力向更加广阔的人群推广,其中包括了包括周思源、刘心武和周岭。他们在电视、广播和网络的平台上广受欢迎。

但它的确是一部令人生畏的巨著,其中所涉及到的古典文化、诗词、历史背景、庞大的人物与场景构建,讲解它远非是一个普通人所能企及的能力。

然而,2024 年,一位名为米三汉的知识博主,在抖音上推出了《450 分钟深度解读红楼梦》的系列节目。它在平台上,陆续获得了 3 亿的播放量,甚或远远超过了多数专家学者和作家的普及率。

图 / 视频截图

米三汉是谁?是谁在看这个节目?为什么,在一个以短视频为主要传播内容的平台上,一个长篇累牍的,涉及古典作品与历史知识的《红楼梦》讲解,能够获得如此巨大的流量?是什么机制导致了这样令人困惑不解的矛盾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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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陆晔在一次采访中说,短视频平台已经成为了她的学术田野。

她曾经在一些场合中遇见一些同行,对于短视频有着执着的偏见,认为其内容太俗,缺乏深度和养料。

对此,陆晔不能认同。她说,因为短视频平台上的这些人,他们以往并没有机会发声,而今天借助短视频,才得以被看见。而这些短视频平台上的内容,令这个社会的多元化得以呈现。

陆晔所说的学术田野,可能并不仅仅对于研究内容与传播的新闻学院才有意义。事实上,今天无论研究舆论、商业、社会,甚或政治的人,恐怕都无法轻易脱离开短视频平台所呈现的内容与多元化。因为这是一个真正深入了解庞大人口图景、广阔地域空间与社会生活层面的内容结构。

然而,这样一个深度延伸进入社会的结构,却引来不少争议,其中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信息茧房。在近年来一些社会发酵的事件中,短视频平台是否存在信息茧房,及其背后的算法逻辑,往往成为争论焦点。

▲复旦大学教授陆晔(左)(图 / 视频截图)

信息茧房概念是 2006 年由一位美国的学者所发明,并且在其后风行一时。4 月 23 日,在由三联书店所发起的第七届 " 新知大会 " 的一场直播中,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董晨宇则认为,这是一个在学术界中富有争议的概念,并且如今并不被学术界所频繁使用。

信息茧房的存在,事实上自古皆有,他说,可以上溯到孟母三迁。信息茧房更像是一种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,而非由互联网所刻意构造。

这的确是对于信息茧房的一种新的阐释,并且很大程度上能够廓清信息茧房所形成的内在机制。

从根本上而言,把信息茧房的产生与流布,推诿给算法,其实是一种人类社会所素有的寻找替罪羊游戏的一个新的变种。

信息茧房的制造,是一个公共化的社会问题。算法既不是它的原初来源,也并不是它的最大来源。甚或可以说,刻意制造信息茧房由算法生产的印象,是有意无意在模糊化它的形成机制,从而弱化了整体社会的责任和忽略了构建信息茧房的内在逻辑。

02

首先必须要厘清的是,算法的产生机制与功用。

算法的简要历史,与互联网技术的发展阶段相伴生。互联网初期,是信息巨量爆发与信息的聚合;其后是搜索引擎,开始信息的原始分配机制;再次是社交媒体的出现,信息量几何级增长,多元化声音开始爆发;然后是算法的普及运用与分布式网络的通行,信息以算法的方式进行高效的交流与分配。

算法如今已经深入到互联网的每个角落,成为互联网乃至整个世界生产结构的基础设施,从内容到电商到制造业到今日的人工智能。算法是整个当下社会技术进步与产业繁荣的 " 生产要素 "。

在目前大家的生活中,算法是非常普及的工具和技术方法。早上刚起来你可能要给自己点一份早餐,骑手的运力分配算法就开始工作。午休的时候打开视频网站看看有什么有意思的视频,影视的推荐算法就开始工作为你推荐可能感兴趣的内容。所以算法本身并不是很罕有的东西,广泛地存在于每个人的生活方方面面中。

今天的整个世界,如果算法突然消失,那么毫不夸张地说,整个世界的生产、服务与制造,都要下跌许多个百分点。

图 / 图虫创意

陆晔在访谈中也深度谈及算法的功用。现今整个世界与中国,如此巨量信息与产业,缺乏算法的参与,如何能够进行有效的分配与交换。如今的全球市场、知识库、供应链、贸易圈,很大程度上都得益于算法的高效匹配。

哪怕我们仅仅把算法缩减到内容领域,近些年算法所推导出来的惊人力量,案例也足够震撼人心。

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、作家迟子建的获奖作品《额尔古纳河右岸》虽然获得过茅盾奖,却并没有成为畅销书;已故作家史铁生的《我与地坛》在 20 世纪 90 年代曾经是文学青年的案头书,在网络新时代的影响却不大。但在算法推荐的帮助下,仅在人民文学出版社抖音官方旗舰店,近年来前者的销量已经突破 300 万册,后者也销售了超过 50 万册。

在电商直播平台上,是算法帮助那些被深锁在大山之中,远隔在边陲小镇,寂寞于海边渔村的农产品、工艺品和海产品,找到数以十万百万计的消费者。

图 /CFP

过去数十年里,寻找失踪人口,因为各种原因而失散的亲人们,在网络寻亲寻人的平台上,因为算法所提供的人、地、物、经历、特征等等线索,成果斐然。根据抖音安全与信任中心所发布的信息,截至 2024 年 12 月,抖音寻人项目发布了 20 万条寻人信息,帮助 2.35 万个家庭得以团聚,最长失散时间 85 年,最短寻人 60 秒达成。最大的年纪 101 岁,最小仅仅 3 个月。

没有算法的参与,以上成绩几乎都无可能。

以制造信息茧房污名化算法,最起码是只见其一,不及其余。从根本上说,以此来否定算法,本身是对于技术进步与社会进化的无知与反动。

03

如果我们愿意承认,信息茧房并非纯粹算法所致,那么平台会否有动力来制造信息茧房?一种观点可能认为,如果平台塑造一个人的信息茧房,那么用户就会沉迷于平台,平台可以获得流量与相关收益。

但这种观点无法成立。刻意为用户制造信息茧房并不能使平台受益,反而有害。信息越是多元化,来源愈是繁多,对于平台越是有利:因为它可以因为用户浏览种类的繁多,从而获得更多的流量来源与收入来源。董晨宇的研究也证明了这一点:用户的搜索多元化并没有因为刻意制造的信息单一化而减少。

容许我们制造一个概念:用户的信息茧房,往往首先来自于他 / 她的 " 思维茧房 "。如果一个用户根本性地拒绝多元化的信息来源,你如何能够阻止他给自己套上信息茧房?

图 / 图虫创意

" 思维茧房 " 的来源是多样性的,可能是成长背景、教育背景、社交偏好、阅读经历,甚或是人格形成,还有更加重要的一点:社会潜意识。

现今,几乎所有的平台都在努力破除信息茧房:抖音、快手和视频号都各自公开算法,抖音甚至首次公开算法原理,并且开放了抖音安全与信任中心,向用户解释算法的逻辑。

社会也在进行公共的努力,去解释算法的原理。三联书店本月所推动的 " 三联 · 新知大会(第七季)" 即以 " 算法的尺度:智能时代的共生法则 " 为主题,展开了一系列的直播,内容涉及算法的本质、算法与法律、算法与社会及算法与经济,全面探讨算法对于当代社会的影响,以及人如何学会与算法共存。

新的技术出现,个体和社会都有一个适应、接受、运用的过程。历史上从马车到汽车,从人力到机器,都不例外。算法也好,这两年的大模型也好,都免不了争议。有争议不是坏事,个人、公众、社会机构、监管部门,各方观点的碰撞,能够帮助新技术不断调整,更好地服务社会。与此同时,整个社会对新技术的出现和应用,应当有更高的包容度。

算法本身并不会造就信息茧房,而是使用算法的方法会。平台之所以要公开算法原理,就在于如何让算法更多为善,而非作恶。

04

人类的知识积累过程漫长而缓慢,从最初的口耳相传,印刷业的兴起,电视与广播的普及,却越来越快。短视频平台不过崛起短短数年,现在却已覆盖超过半数的人类世界。

无论你以何种的心态去对待它,它都已然是遍布全世界的一个坚硬存在,在新型的技术方法与传播形态出现之前,它也会是时间相当长久的产品。

它本身也在不断的变化与演化之中。最初,人们不过以它为纯粹的娱乐,后来开始有了社交功能,接下来又引入了直播与带货,现在人们通过它来增广见闻,学习知识。从内容演化为学习,演化为商业工具,演化为社会功效,演化为生产工具 ……

以信息茧房这样一个稍显过时的概念,去诋毁与矮化它,或者无视它,忽略它,并不能改变它已然成为社会整体构建的一个重要部分的事实。

它的多元化的确已经超出了单个个体与单个领域所能理解的范畴。它有来自乡村的 " 下里巴人 " 所制作的内容,足以感动千万处境相同的人;有来自学术领域中的执牛耳者,却能够吸引万千渴望知识下乡的普通用户;或者它能够将深锁边境的产品走进千家万户,又或者,它能够让一个久被遗忘的优秀作家,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中。

这样的公共性,是陆晔所说的学术田野,是一个农村青年得以开阔视野的窗口,也是你我这样的凡俗之人寻找心理慰藉的个人风帆。

图 /CFP

畏惧甚或反感这个社会所出现的负面效应,包括信息茧房,都无益于社会善治的提高。从来一个社会的进步,都有赖于社会总体的层面的公共努力:个人信息的多元化与思维模式的更新,平台自我约束与规则的透明化,社会公共治理政策的优化与提升,总体社会信息的公开化与开放性。

简而言之:破除信息茧房是一种社会公共责任,而非单一技术与单一平台的孤独奋斗。

就像陆晔说的那样,每个人都要尽量发声,把自己的观点汇合成算法养料的一个部分。算法会进步,平台会进益,公众会进化,每个人都负有保卫与扩展自我的责任。

每个人都履行好自我的职责,成为算法时代的公共力量,信息茧房就会不攻自破。

个体努力从来都不是无意义的。对自我不负责的个体所陷入的所谓信息茧房的困境,并不值得同情。这是现代个体主义的内在涵义,也是我们突破社会现有困境,唯一可以凭靠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