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让我陪你“看”电影

武慧敏

“2020年,我到中国盲文图书馆‘观看’无障碍电影《夺冠》,这是我第一次走出家门。”在一部纪录短片中,38岁的盲人观众毛卫义说出了他第一次走出家门的经历。

作为一名口述影像讲述员,我的工作就是将电影讲给盲人听。毛卫义常跟我说:“我没上过学,也不懂盲文,但我特别喜欢电影,有时候做梦都是电影。”每周二是中国盲文图书馆固定的无障碍电影放映时间,毛卫义是我们电影院的“铁杆粉丝”。每周一次,他从不缺席。

后来我才知道,他的观影之路真的很长,长到让我不敢对任何一场电影有丝毫敷衍。毛卫义家住北京顺义区,他的视力和腿脚都不太方便。为了看电影,他早上4点半起床,5点下楼,在家人的陪同下去往地铁站,7点到达图书馆附近的地铁站,再由志愿者引导着走到图书馆。路上需花费两个多小时,而有的电影总共才一个多小时。

盲人如此爱电影,大众对盲人“看”电影这件事却知之甚少,常有人问我“盲人怎么‘看’电影”。可见,给盲人看的“无障碍电影”触及了大家的认知盲区。

第一次讲电影让我印象深刻,那天讲的是电影《嫌疑人X的献身》,这是我特意选的。我想,自己读过原著,在撰写口述脚本时还能有些文本参考。再说,自己毕竟是学电影的呀,应该不难。开始下笔后,我发觉并不简单。由于口述部分不仅要将电影画面讲清楚,又不能影响电影对白,文字还要与电影风格契合。现场讲述更要一气呵成,电影一旦开场,讲述员必须见缝插针将讲述词在适当地方加进去。前辈们常说:“最好的呈现就是‘完美隐身’,仿佛你的讲述就是电影的一部分。”

正式上岗那天,将近两小时的电影,我的注意力全程高度集中,但偶尔也卡壳、踩不准口述时间点。说实话,我真没做到“隐身”。影片结束我收起话筒时,一位戴着很厚镜片的老先生向我走来。“第一次听你的声音,你是新来的吗?”他关切地问我,接着说,“这个电影我在家‘看’过,但没‘看’懂,演着演着就没有人说话,再听到说话时,故事好像就变了,剧情连不起来。今天我终于‘看’懂了,谢谢你!你的声音很好听。”老先生的一番话,对我是莫大的鼓励。为盲人讲电影的职业生涯由此打开。

此后8年,我讲了百余部电影。为什么盲人这么爱电影?时间长了,我心中渐渐有了答案。对大多数盲人来说,“看”电影是了解外界的窗口。电影生动讲述着古今中外、天南海北的故事,这对行动不便的盲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触达。看电影也是社交,在约定好的时间来到电影院,与或相熟、或陌生的人一起看场电影,谈谈最近的事,生活也有了赴约的仪式感。更重要的是,看电影是走向更广泛沟通的路,一部正在热映的影片,盲人与视力正常人一起看,彼此间便有了共同话题,以此为契机,便能走近对方。

我国有超过1700万视力障碍人士。他们无法完整地欣赏屏幕中的光影流动,但对艺术的爱并未削减半分。5年前,毛卫义第一次走出家门“看”的那场电影是我讲述的,而那时我还不知道他走了那么远的路——庆幸,那天的电影没有辜负他的一场奔波。

(作者为中国盲文图书馆口述影像讲述员)
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5年05月03日 08 版)